谢天谢地谢恩师，小余终于通过公务员考试，顺利进入了当地法院工作。

说“终于通过”，是因为她毕业了好几年，也考了好几年，一直通不过，一直奋力在水里游。

不知道这娃是咋搞的，每次考试几乎都一样，也不多，就差那么一点点儿。甚至，有次竟然以0.01分而落于孙山之后，继续游。

其实她非常刻苦，也非常踏实，但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英语四六级，差一点儿；司法考试，差一点儿；公务员国考、省考，差一点儿；事业单位考，还是差一点儿。

好几次，我都想直接给她取个外号：差一点儿。

可又觉得不太严肃，也不吉利，有违长者风范和师道尊严。况且，她是朋友家侄女，我们都希望她能顺顺利利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婆家。

甚至，我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过，让她妈去庙里帮她烧几柱香。

终于，小余同学成了余法官助理员。法院有没有这个工种，我没有详细了解过。只是，这是小姑娘工作后的第一个岗位，给执行法官当助手，满世界追着老赖履行法院判决。

工作后的小余像换了一个人。原本文静内秀，胆子还有点小，如今却变得开朗自信，还带了几分干练泼辣。

她说，是拜老赖们所加持的。

小余第一次执行任务，是跟了她师父异地追老赖。

她把执行法官叫师父。

工作目标就是跟着执行法官，上门找老赖强制执行法院判决。

牵牛扒瓦卖铺草那种。

当然，如今执法非常文明，也非常人性，会保证你基本的吃穿住行用，多出来的，执行给原告。

该老赖刚开始并不叫老赖，是个老板，吴总。

吴总在城里有房有车有产业，后来玩高杠杆融资玩砸了脚，卖了车、卖了房、卖了产业都无法还清楚烂帐，干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躲到几百公里外的乡下老家，任尔东西南北风，死猪不怕开水烫。

小余说，第一眼看见的吴总，一点儿也不像个总，七十多岁的乡下老头儿样，零乱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加上一脸拉碴的胡子，再戴一顶破毡帽，活脱脱就是个老年闰土。

其实，吴大爷才六十出头点儿。

小余第一感觉就是：完了完了，看精神状态，大爷这一辈子都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了。

一个苦逼的杨大爷背后，绝对是一个苦逼的黄大爷。

小余有点心软，开口说：大爷，我们今天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师父在旁边吭吭吭地清嗓子。

小余赶紧住嘴，让师父说。

师父板着脸，双眼盯着大爷的眼睛，边出示执行通知书，边严肃地说：吴小二，我们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是，……。

吴小二赶紧点头哈腰：我知道，我知道。履行法院判决，是我该尽的义务。只是实在没办法，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还有能力履行吗？

事后，师父非常严肃地对小余说，你要记住，你眼中没有大爷大奶奶，有的只是当事人、被执行人，即便他已经八十岁了，你也要非常严肃地叫他的全名，让他瞬间从心底升起对你、对法律的敬畏感。

我也记住了。

下次，在街头巷尾见着我家的老赖，我一定不会如往日般红着脸咬着半截舌头，缩头缩脑地说：吴总，那个钱，你啥时候能还我家啊？

我一定理直气壮地大喝一声：吴小二，还钱来！

（2021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