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萧红：人鸟低飞》作者独家专访：萧红不追随时尚，她写的是她熟悉的生活

《萧红：人鸟低飞》写作于1994年，首版出版于1995年，距今已有近30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来，萧红没有被外界遗忘，关于她的研究和讨论有了更多的维度，从新文体的创造，到左翼文学、女性主义、现代女作家序列，等等，都在对萧红进行全新的阐释。

在最初写作时，本书作者王小妮可以参考的萧红研究资料并不如现在丰富，面对着史料的空缺，她选择用纪实和虚构结合的创作手法，完成了这本风格独特的萧红传记。

回顾当年的创作，王小妮对 《人鸟低飞》以及萧红的人生有了哪些新的看法呢？

在萧红诞辰纪念（萧红出生于1911年端午）前，青豆读享联系了久未露面的王小妮老师，邀请她回答了关于《人鸟低飞》的几个问题，一起看看她的回复吧。

在《人鸟低飞》的后记中，您谈到这本书的创作缘起，是在1994年，您收到《作家》杂志宗仁发老师“中国女作家传记丛书”的邀请。那么，在一众女作家当中您为什么选择了萧红来写呢？在您看来，萧红的身上最值得被更多人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特质？

当初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萧红，完全没有别人。可能 首先她是东北作家，另外我在大学里的学年论文就是关于 萧红的《生死场》，那本小说是萧红最好的小说。现在想是被她本身的经历和她作品里描述的苦难所打动。

《人鸟低飞》书名当中的“低飞”是否与萧红那句“女性的天空是低的”有关呢？“人鸟低飞”可以理解为，因为抗战、女性境遇和个人身体的原因，萧红的人生和文学都没有达到她可以达到的高度吗？

人鸟低飞不只源于“女性的天空是低的”这一句，类似的表述，她的书里我记得还有。 低，是被多重压力困锁下的萧红的境遇， 她短促的一生，只能低俯着飞，无力升高，刚要往上升总有什么把她压下去。“人鸟低飞”这四个字是感慨她的命运。（编者注①）

作为一本传记，《人鸟低飞》最鲜明的特点在于它是按照小说笔法写的，可以称为“小说体的传记”。您为什么选择用小说这种虚构文体来写一位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呢？

1994年的时候，能看到的有关萧红的资料非常少，读过以后感觉她的人生 留下很多空白。所以我才想到当做小说写。

那您当时写作时，参考的萧红生平资料主要是哪些呢？

现在能准确记得的有葛浩文的 《萧红评传》，这是一个古老的版本。另外，出版社还寄来了几页当时他们找到的资料复印件，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能一一记得了。除此之外，还参考了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马伯乐》，好像还有一本散文集。

在写作之前，我并没有去过萧红故居，《人鸟低飞》出版几年以后，我才去了那里。1969年我全家曾被下放农村，后来在那儿插队，所以我对北方乡下的农民生活有些了解，但是萧红故居和我的想象的并不一样。

在设计书中的动作、对话、心理描写时，您是如何协调史料和创作之间的关系呢？可以举个例子吗？

很抱歉，过去快30年了，记不清了。只能说，如果没有当初这本《人鸟低飞》，让我现在来写，一定是不一样的。（编者注②）

在书里，萧军与萧红的感情描写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在认识之初，萧军是通过萧红的短诗发现了她的才华，但是后来多年的相处中，萧军及其友人，还有后来的端木蕻良并没有珍视萧红的创作，有时甚至轻视她的作品。您如何评价两人的关系变化，以及这一段关系对萧红创作的影响？（编者注③）

如果说作品和人是两码事，那么作为生活中的同伴，如何看待对方的作品和人也是两码事。我读大学的时候，萧军还在世，他来吉林大学在学校大礼堂有过讲座，当时叫“作报告”。我当时对台上那位国字脸老头的印象是， 那个人够强势，言语间崇尚宏大叙事鸿篇巨制。

我们从作品中感到的那个萧红和他很不一样。用现在的话说，这两个人在一起也许 并不合适。我感觉 萧红并不会因为身边人不看重她的写作就轻看了自己，她依旧能遵循自己的想法继续写作，记得她写的黄河风陵渡很生动。漂泊和战乱对萧红的写作和情感也有相当的影响，其中有得益，更多的是损伤。

由于各种压力，萧红两度生子又两度弃子。这件事曾经受到不少非议，许多人以“母性缺失”责难她，但是近几年来随着女性主义的传播，她的做法也得到了部分承认。从女性的角度，萧红的人生境遇以及她对女性生存的书写，您如何评价？

用现在的观念很难去理解和评价近百年前的那个时代，那是很多农民拖着长辫子赶着毛驴的时代，女孩子从四五岁起就要裹小脚。在1969年，我还在北方农村见过拖着辫子穿棉长袍的老人。

在萧红同代人里，因为饥荒战乱把孩子送人的并不少见，我听一位老人亲口讲过她把还在学走路的孩子抱到街边放下转身就走，随他自生自灭。 人不可能完全脱离她所处的时代，尽管她并不想深陷其中。

多年来，大家对萧红创作的一大讨论点是“她与左翼文学的关系”，认为她虽然与左翼青年们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并没有受到当时流行的抗战小说概念的影响。您如何看待萧红的《生死场》与同时代其他作品（比如同在“奴隶丛书”之列的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叶紫的《丰收》）的差别呢？（编者注④）

我没读过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和叶紫的书， 但我觉得萧红还是偏左翼，只是她本能地不想被什么写作概念给吞灭，她更是个要写出自己体验的作家。

在您多年前的媒体采访中，你提到自己对“群体”始终保持着防范。那么，您认为萧红的写作是否也明显表现出她对“群体”“流行”写作的距离呢？

萧红似乎有这个倾向，这可能不是选择，是自然而然，她的写作更多来自于她的个人体验而不是观念，她的好的作品都是写她熟悉的，恰恰不是追随时尚的。 在萧红所处的时代，左翼是杆大旗，但她没在那面旗下，不过距离并不远。

编者注：

① 在萧红的自述和朋友对她的评价当中，“飞”是一个格外重要的意象。比如，作家聂绀弩曾鼓励萧红说：“ 飞吧，萧红！你要像一只大鹏金翅鸟，飞得高，飞得远，在天空翱翔。”而萧红则回答：“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我要飞，但同时又觉得......我会掉下来”。在短短低飞了31年后，萧红便猝然离世。

②在《萧红：人鸟低飞》的后记当中，王小妮说：这本关于萧红的书在1995年的春天完成，当时动笔写它的初衷是试图去接近和还原这位才31岁就过早离世的北方作家。二十几年过去，如果换到今天，我可能会放弃这个尝试，人和人的接近，更多的时候是愿望或者奢望，嫌隙和误解很可能更真实，我们能去贴近和感受一个作家留给世间的作品，就应该满足了。

③萧红与萧军第一次相遇是在东兴顺旅馆。当时，萧红的未婚夫不告而别，留下身怀六甲的她。两人共欠旅馆600多块钱，萧红因此被旅馆老板扣押。无奈之际，她写信给《国际协报》求助，萧军受当时《国际协报》的副刊主编派遣，前去援助。在那里，萧军看了萧红所写的《偶然想起 》：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他被深深打动，将自己仅有的五角钱给了萧红。但在其后六年的相处当中，萧军曾多次出言贬低萧红的创作，无论他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对敏感的萧红造成了伤害。

④“奴隶丛书”是1935年上海容光出版社出版的书籍，由鲁迅主编，收录了三位青年作家的作品，分别是叶紫的短篇小说集《丰收》、萧军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和萧红的中篇小说《生死场》。叶紫在《丰收》出版4年后，即因病逝世，年仅29岁。“奴隶”一词，取自《国际歌》当中的“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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