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商厦一层的星巴克，是白居易约李白见面的地点。李白还没到，白居易握着咖啡杯发呆。为了今天的见面，他努力多年，就是要在今天揭穿一切。

“太白兄，千年…..”

“别这么文绉绉，都是现代人了，今天约我什么事”。李白毫不客气打断了对方，之前的微博私信往来，白居易始终神神秘秘，不肯说出见面的目的。

白居易没想到，“冬眠”苏醒后的李白，会性情大变至此，那个豪气干云、绣口吐莲、千金沽酒的李白去哪了？他分明只看见一个庸庸碌碌、惜时如命的现代李白。

白居易若有所思地坐下来，顺势打开了早就放在桌上的录音笔——他现在的职业是记者。

“你接近司马道人的目的，是为了他的长生不老之术，对不对？”白居易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不完全对”，李白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道教的内丹之法，很粗糙，而且吞汞是会中毒的，我只是想在某些方面借鉴他的经验。”

李白的话，印证了白居易的调查结果：司马道人是明皇时期的道教领袖，终唐一世，李氏都对道教推崇备至，司马道人就曾三次应皇帝之邀，入朝授道，其本人的道学修为，登峰造极。

李白骗了世人，他使用障眼法，让全天下人觉得，通过司马道人的推荐，干谒入朝，出将入相，是他的毕生追求。其实，司马道人的道家秘术本身，才是他想获得的。

白居易环视咖啡店，寥寥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李白那张苍老的脸上，“所以，你幼年大匡山的道家积累，加上司马道人在云梦泽畔口传之秘，而后你访遍名山大川求仙问道，终于找到延寿之术了，对不对？”

“现代称之为，冬眠！”李白纠正道。

②

白居易的调查，分为唐代和现代两个时间段，也就是李白冬眠前和冬眠苏醒后。

762年，宝应元年，李白“死”于当涂，世人皆知，他揽月入怀，醉酒溺江。

但是白居易不信，在李白“死”后第30年，792年，他查找了事发之后官府卷宗，探访了沿江一带所有可能知情的人，终于，找到当晚陪伴李白的那个童子。

童子已至天命之年，病入膏肓，弥留之际，道出了保守30年之久的秘密——李白没死，抛衣入江，遗骗世人而已。他早已备好轻舟，顺江而下，辗转海上，直至蓬莱冬眠，一梦千年。

③

“你顺着我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司马道人的弟子，也按照我的轨迹，找到冬眠之秘”，李白的自信倒是没丢，他从白居易的口述中，推断出白居易也能出现在21世纪的原因。

白居易笑了笑，半开玩笑说道：“你的玉真公主可是对你怀念得很呢！”

“你们记者就是八卦”，李白皱纹密布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活力，“不错，她是司马道人的再传弟子，曾向她的皇兄引荐我，也陪伴了我很久，于我情深义重”。

白居易利用这层关系，从玉真那里得到当年司马道人传授李白的内丹之术，而后花费数十年时间，把盛唐道学遗留览尽，才修成冬眠之法，追赶李白来到21世纪。

李白对白居易如何寻仙问道的过程显得不感兴趣，边听边回复了几条微信。

“你的调查结果就这么多吗？”李白放下了手机。

“我的调查还差最后一步！”

④

现代部分的调查，才是最难的。

白居易在公元2003年苏醒，比李白晚了3年，而且他获得道家延寿术比李白晚，所以虽然实际年龄相差很大，但看上去比李白还要老一点。

人老了，学习慢，不说开展调查，他适应21世纪的现代生活就花了10余年时间，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老来寒窗十余载”。

“我查阅了苏醒后的所有记录，你不遗余力，从山区农村独居老人的身份开始，一步一步，获得获得村民信任，改变口音，学习现代语言知识，成功通过人口普查，成为合法公民。

然后又处心积虑，不显山不漏水，藏才露拙，从山村民办教师，走到历史杂志编辑的岗位。

为了掩盖你容颜不老的秘密，18年来，你搬了7次家，到现在能在这个城市生活，处在完全陌生人的世界，没人知道你的过往。你真走活了一盘大棋啊！”

“你能在比我晚苏醒的情况下，适应现代社会、开展调查，也不容易。”李白突然产生一丝犹疑，面对这个比他“小”71岁的后辈——尽管言辞锋利，但不忍批驳，而是选择用安慰的口吻回答。

“这都些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你心中那个终极秘密，你为了这个才来这个时代的。”

“终极秘密？”李白显得很错愕，“我有什么终极秘密？我来现代不过是因为冬眠之后没人将我唤醒，直到古墓自然坍塌，我死里逃生，才重见天日。”

“这都是障眼法。我推测你中途短暂苏醒过几次，应该是事前安排，以某种周期的机关触发觉醒。直到你最终苏醒于21世纪。你现在供稿的杂志社，刊载过一篇关于1968年美国阿波罗计划的文章，你是撰稿人之一。”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于，你之前从来不参与撰稿，只是做一些编辑、校对的活儿，这是你的第一次，之后你好像故意转换的方向，开始关注前沿科技，特别是航空航天、重力火箭研发。”

“所以？”

“所以参与那篇文章的撰稿，你是故意为之，故意留下痕迹，作为你的开篇纪念之作！”

“所以你由此联想到什么？”

“千年的枯守，你的雄心壮志终于看到一线生机。你还是那么幼稚！”白居易觉得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和李白对谈了，他就要揭开这个秘密，但还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李白的亲口承认！

⑤

白居易的调查是细致的，在他发现记者的身份和专业技能是最适合调查李白的时候，他就沉迷其中，沉迷在访谈、资料梳理、证据链的组合。之所以不选择警察，是为了避免政治审查查出他这个古人的身份。

他发现，李白从参与撰稿那篇阿波罗计划文章之后，陆续在其供职的杂志社以及各类其他媒体，发表了近百篇科技类文章，且大多与航空航天相关。

尽管李白用了很多个笔名，但白居易太熟悉他了！他的一生，就是追逐李白的一生，所有李白诗歌、文章，他倒背如流！正是凭这份熟悉、凭着同为冬眠古人的敏感，他甄别出了那些文章，逐渐梳理出李白的现代作品图谱。

再怎么变，李白终究是李白，他骗了整个唐朝人，骗了唐以降的国人，但他骗不了白居易。

李白发表的文章，绝不仅仅是兴之所至，以他的才华，大可以在现代社会卷弄诗潮，然而他选择了科技，选择了一个穿越到现在的古人，最难驾驭的领域。

那么目的只有一个，但他不敢最终确定，这个跨越了一千多年的秘密，就要在接下类的问答中揭晓。他隐隐感觉到，李白今天答应见面，会向他最终吐露。

“年轻人”，李白又点了一杯咖啡，率先开口，“你似乎向我隐瞒了什么调查结果。”试探，这是李白的试探，白居易很清醒。

“不错”，但他决定不隐瞒，唯有真诚，才能让李白表露真心。

“我除了调查你的作品，还调查了你的健康状况，你参加各类登月组织的记录，你与前沿科学家的通信，以及——你以年纪最大宇航员的身份，最终加入5年后那个登月行动。”

“白乐天啊白乐天！你身上的盛唐遗风可是一点不剩，居然还干起了这些勾当。”

“谪仙人的终极之秘，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白居易很坦然说道。

“结果是，为了登月，你停止了秘法的修习，停止了药物服用，你的身体正在老去！不出5年，你将真正死亡！谪仙人跨越千年，只为了葬身新世纪，简直天大的笑话！”

“我不再是谪仙人。”

“你当然是！李白永远是李白，千年的时光丝毫不能抹去你谪仙人的光焰万丈！”

“继续说下去”，李白微闭着眼，似乎沉浸其中。

“谪仙人不在乎最终葬身在哪，在乎的是葬身的方式！你布下这千年棋局，以到处干谒、三入长安、政治幼稚、失意夜郎的假象，给世人留下一个不得志诗仙的印象，是为了掩盖你寻仙问道以求穿越到未来的真相。

你的天才让你自信，你的诗文必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的理想让你隐忍，让你超越一个古人能达到的最高眼界，让你不畏世俗。

但天才都是不饱和的！都是不幸的！都是永远难以满足难以自足的！你可以放弃物质，放弃功名，放弃声誉！但唯有一点你不能放弃，那就是你要用一生写就的那篇诗歌！

你想登月，并最终死在月亮上！你要用古代诗人的豪情绘就这举世无双的浪漫！身为谪仙的终极浪漫！揽月入怀！响彻寰宇！”白居易过分激动了，他说完瘫坐在椅子上。

交谈也再次中断，久久的沉默，咖啡厅玻璃窗前人来人往，一位母亲带着小孩子在路边小摊买氢气球。

“很好，不愧是居天下易的白乐天，你能调查到这一步，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也不用我再一一赘述。”

“得到你亲自印证，我的调查也就完整了，啊！千年之秘密啊！不过，言下之意，还有什么事我没调查出来？”

“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

“太白兄尽管开口”，白居易似乎感受到了李白说的这件事重要性。

“替我照顾好玉真，她一个盛唐公主，陪我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登月是我一个人的事，她还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将来你们怀念我，还可以举杯邀明月。一个小时前，她给我发了微信，差不多现在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