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美人骨——任嘉伦与他的周生辰

文/咖啡香氛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直很喜欢这首乐府诗集里的《西洲曲》。西洲，是带着南方柔软的水光，饱含小女子眉眼的叹息，承载着她对情郎相思的地方。是“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的哀怨缠绵。

而现在，我心心念念的，是另一个西州。这个西州，是铁马金戈，是黄沙百战穿金甲，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的王军驻地。

西州，是他镇守的边关。

他是周生辰，手握七十万大军、一生杀伐决断、征战沙场从未败过的小南辰王。

【一、周生如故】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司马相如《上林赋》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令人痛惜遗憾的事太多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无尽头。

李后主这首《相见欢》道尽了人生的悲苦与无奈。

古往今来，不管在小说戏剧还是影视剧中，悲剧作品总能洞见命运的力量与人生的虚无，以强烈的冲击力和穿透力让人刻骨铭心。几乎所有的悲剧人物都会为承担苦难与责任而甘心付出,甘愿将其牺牲纳入道德的谱系中,牺牲者并因此获得精神的永生。

2021年8月，古装电视剧《周生如故》于暑期档播放。这是一个架空朝代的戏，背景参照历史上的南北朝。在这里引用百度百科上的介绍：《周生如故》讲述了坐拥数十万大军的异姓王爷小南辰王与清河漼氏正支唯一独女，未来的太子妃漼时宜之间的虐恋故事。

同年，该片取得第32届华鼎奖三项提名，最终，任嘉伦凭借片中饰演的小南辰王周生辰而获得全国观众最喜爱十佳演员，与唐国强、王劲松等前辈老戏骨在澳门同台领奖。

爆款的戏一定不会是偶然，《周生如故》改编自墨宝非宝原著小说《一生一世美人骨》，将廖廖数语的古代前世篇进行了扩写与丰富，编剧正是墨宝非宝。

剧本是影视剧之魂，一个好的故事才是戏的根本。扎实的剧本打下了《周生如故》获奖的基础，也给了演员们创作发挥的空间。

其实表妹从去年就让我看《周生如故》，但我把它丢在一旁。这几年来，越发不爱看深刻沉重的书与剧，大约是老了吧。年少时会认真阅读余华的《活着》、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卡森·麦卡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也会兴致勃勃看比约克的《黑暗中的舞者》、艾德里安布洛迪的《超脱》、卡西阿弗莱克的《海边的曼彻斯特》……

现在么，我选择远离它们，它们，给心灵的撞击太过剧烈，几天甚至几个月都缓不过来。现在最好给我不过脑子的爆米花大片，若有BE结局的，我肯定要绕道走。

所以，哪怕表妹在我耳边念周生辰念起了茧，我也没看。直到今年3月一时无聊看了《锦衣之下》，觉得任嘉伦饰演的陆大人很可，凌厉又傲娇的样子深得我心，于是全程姨母笑。跟着手贱点开了他的《周生如故》。

这一下，就仿佛被木棒敲得个晕头转向，哗啦啦地掉进了大坑。现在都没爬出来。

起初，是觉得导演构图运镜不错，服化道算是精致华美，很多镜头随意裁下来，就可以是一幅绝美的古风桌面。抚慰了我被《锦衣之下》五毛特技和抠图背景惊吓到了的心。

猜想这是一个不差钱的制作班底，除了审美，导演讲故事的能力也很不错，娓娓道来，风格清丽细致，主角线与各条副线都恰到好处。《周生如故》这个故事依然是悲剧惯有的套路，把美撕碎给人看。

英雄百战沙场，却敌不过宿命的斩杀。

建元二年，司马相如为汉武帝作下《上林赋》，其中一段写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很多很多年后，小南辰王周生辰在他南辰王府的藏书楼中，接过徒弟漼时宜的笔，替忘记了词的她在墙上补写下“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他的第十一个弟子漼时宜则站在他身后深深地注视着他，眼中波光流转，盈盈含笑。

彼与色授，我魂往与接也。

自此，命运的转轮悍然开启， 一切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一切，无可避免。

【二、小南辰王】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周生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我将一生一世地把你系在我的心头，却辜负了你那流不尽的伤心泪。

若周生辰能魂魄归来，看到时宜手拿血书哭得肝肠寸断，会不会，心疼得连魂魄都要消散？

《周生如故》不仅在讲一个双向暗恋的爱情故事，同时也在讲一个男人注定的悲情命运。

一个是战功赫赫的王军首领、为避猜忌自动放弃了皇族之姓的小南辰王，是当今小皇帝的皇叔。一个是北陈谋士世家漼氏正支独女，尚未出生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两个原本没有交集的人，却因为注定的缘而走到了一起。为了政治利益，她被安排成了他的徒弟，而他不得不收她为徒。

她的到来，更为他悲剧的一生抹上最浓郁的一笔。

小南辰王周生辰自少年时为避皇兄猜忌，便放弃皇族之姓，仅带着两万兵士前往西州驻守边关，一生征战沙场，以铁骑踏破白骨，为北陈打下太平盛世。

但关于他谋反的流言从未平息，为了让别有用心之人闭口，周生辰在皇兄去世时，当着小皇帝的面发下重誓，这一生不娶妻妾，不留子嗣，一生戍守边关。这样，没有子嗣，就没有篡位的理由。

看到这里，我在电视机前微怔，然后哑然失笑。笑这个小南辰王周旋于朝堂之中，却天真如赤子。

他以为没有妻妾子嗣便能消除皇室对他谋反的成见？太天真了，殊不知，他的强悍，他手握的七十万大军，他拥有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便是一种原罪。

这种罪，无法视而不见，绝对不可饶恕。那是所有帝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如宋太祖赵匡胤所说的那样，“卧榻之旁，岂能容他人酣睡。”既使，储君刘子行没有看上漼时宜，或是，完全没有漼时宜这个女人，他也必须将小南辰王除之而后快，为他的王朝基业扫清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

更何况，这个小南辰王冠绝天下，拥有着帝王也比不上的、被世人累累传诵的美人骨。不被帝王猜忌那才是怪事。

天性决定命运，对于周生辰更是如此。

他胸中放着的，始终是家国天下。在军营贺新岁之际，他以酒祭奠战场上逝去的英灵，面对众将士，许下心愿：“愿国土之上，再无百里硝烟，北陈百姓安居乐业，人间炊烟不断，千里绵延。”

说这话的时候，周生辰眼神清亮，月华映在他清朗的脸颊上，他整个人散发着光芒。漼时宜站在众弟子中紧紧地望着他，眼中，是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情意绵绵。

这一刻，在周生辰身侧的广凌王刘子行坐立不安，更加自惭形秽。刘子行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小南辰王，无论胸襟与能力，都强于他百倍。况且，他心细如发，漼时宜看向周生辰的眼神，让他心里如明镜一般。

嫉恨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的心。这个人万万留不得。这短短一瞬，便埋下了刘子行杀周生辰的心。

小南辰王久经沙场，冲锋陷阵在军中是战神一样的存在，王军出征，所过之处强虏皆灰飞烟灭，从来就只有捷报，未尝有过败绩。

但如同阿喀琉斯之踵一样，神也有弱点。

周生辰的弱点，是他的忠义和善良。

他当然有颠覆皇权的能力，他有最纯正的皇族血统，不要说手握七十万大军，就是世间百姓有口皆碑的赞诵，也会让他师出有名。

他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抢夺漼时宜，让心爱的女人成为自己的王妃。更有能力打下新的江山，登基称帝改朝换代，创造一片清明盛世。

但他是周生辰。

他不是现代人，更不是陈胜吴广或安禄山。在那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年代，周生辰要维护的，是皇家的秩序与尊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他只能在得知漼时宜要嫁给储君刘子行时，默默地保护她，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送回中州。

也才会中刘子行的奸计，赴了精心安排好的鸿门宴。当所有伏兵冲出时，他仍然可以全身而退，一剑在手力敌众兵士，天空中血雨剑花，他的脸上身上也是斑斑血迹，那是敌人们的哀嚎和鲜血。

眼见周生辰就要杀出重围，刘子行以小皇帝刘子贞和刘氏宗亲的性命相威胁，他将他们绑于周生辰面前，若周生辰不弃剑投降，他会将他们全杀掉。他知道周生辰会选择什么。

如他所料，周生辰放下了手中的剑。

弃剑的这一刹，他的心中只有忠义而无私情。他根本不知道，在他死后，刘氏宗亲数十人的性命依然不能保全，而他默默疼爱了多年的女人，将从数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以异常惨烈的方式为他殉情。

如果，他知道这一切，当初会不会有别的选择？

会不会后悔？

刘子行定是恨他恨到骨子里，赐下他剔骨之刑。

你身上不是有名动天下的美人骨么，那好，我就让人一根根地从你身上挖出来，倒是要瞧瞧，这比帝王骨还要稀有的美人骨，长得是什么样子！

于是小南辰王周生辰被绑于高台之上，众目睽睽中被刽子手慢慢肢解，经验老到的刽子手像疱丁解牛一样，避开血肉，缓慢又准确地一根一根地剔掉他的骨头，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骸骨如何脱离肉身。

刑罚整整三个时辰，他却无一声哀嚎，拒死不悔。

受刑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写下血书：“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心中不再有家国大义，只有儿女私情。定格在他脑中的，是他最疼的徒弟，他最爱的女人。他还有很多很多话从来没有说出口，他想在每一个新岁与她一起喝花椒酒，他还想亲手给她剥石榴吃，他想看她笑。

她笑，便如春花绽放。

这时，他不再是小南辰王，而是周生辰。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

【三、他的美人骨】

若要提笔，又如何写意你。

——任嘉伦《如一》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1822年，清代文学家龚自珍遇到了宋翔凤，面对他的偶像级人物，他欣喜若狂地为宋翔凤写下一首诗《投宋于庭翔凤》。

在成千上万的人群中，幸运地与你握了一下手，使我的衣袖直到三年后还留有香气。

这香气，仿佛萦绕的思念。

两百年前的古人与两百年后的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喜欢的人与物，我们与他们一样，也会迷恋，珍惜，会默默追随。

任嘉伦。

他在《周生如故》的插曲《如一》中唱道：“庭前雪一片一片一片下不停，念着你一颦一笑一时不愿醒，策马人间四季 怎将你相迎……”

声音清越，又让人回肠荡气。

在电视屏幕前，听着歌，看着周生辰的一颦一笑，觉得，兼具皮相与骨相、拥有珍稀美人骨的男子，就该是任嘉伦所呈现出的这个样子。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演员自我修养》中说：演员与他所刻画的人物之间构成了血缘关系。

无论话剧还是影视片，角色必须依赖于演员提供的给养，人物的丰满与鲜活、情绪的表达方式、内心的矛盾冲突，全部仰仗演员对人物的感知与再塑造。

演员同任何艺术家一样，要把自己摒除在实在世界之外，沉浸于艺术作品所创造的世界里，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之中。这便是演员的信念感。

任嘉伦必须走进周生辰，与他血脉交融，打碎了交缠在一起。最终，在疼痛中重生的新人，是周生辰，而非任嘉伦。

这也解释着，任嘉伦在日常生活里的样子，与影视剧中的古风美男半点不搭边。因为从剧中出来，他便“放下”，面临新的角色时，他又再度“进入”。

他一次又一次打开自己，将此生阅历，所有的知识沉淀，全部交付给角色。他们压迫着他，贪婪地消耗着他，同时，也一次又一次重塑着他。

他是所有的他们。又与他们全然不同。

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骨相与皮相兼备者，唯小南辰王。

他是周生辰，亦是任嘉伦。

只是，若要提笔，又如何写意你……

咖啡写于2022/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