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wēi）

采薇采薇，薇亦作(zǔ)止。曰归曰归，岁亦莫(mù)止。靡(mǐ)室靡家(gù)，玁(xiǎn)狁(yǔn)之故；不遑(huánɡ)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zài)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pìn)。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gǔ)，不遑启处。忧心孔疚(jí)，我行不来(lí)！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fū)。彼路斯何？君子之车(jū)。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kuí)。君子所依，小人所腓(féi)。四牡翼翼，象弭(mǐ)鱼服。岂不日戒(jí)？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yù)雪霏(fēi)霏。行(hánɡ)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yī)！

一、音韵

韵部：

第一章：作¹(zǔ)、莫(mù)，家²(gù)、故、居、故，鱼部；薇、止、归、止，微部；故、故，重韵；

第二章：柔、忧，幽部；烈、渴，月部；定、聘(pìn)，耕部；

第三章：刚、阳，阳部；盬(gǔ)、处，鱼部；疚³(jí)、来⁴(lí)，之部；

第四章：华⁵(fū)、车(jū)，鱼部；业、捷，盍部；

第五章：骙(kuí)、依、腓(féi)，微部；翼、服、戒⁶(jí)、棘，职部；

第六章：依、来(lí)、霏、迟、饥、悲、哀⁷(yī)，微脂通韵。

注：

作(zǔ)：《康熙字典》：“又《韵补》:叶总古切，音阻。”韩愈《处州孔子庙碑》：“惟此庙学，邺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家(gù)：《康熙字典》：“又叶古暮切，音固。”《焦氏·易林》：“三足孤鸟，灵明为御。司过罚恶，自残其家。”疚(jí)：《康熙字典》：“又叶讫力切，音吉。”《诗·小雅》：“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来(lí)：《康熙字典》：“又叶邻奚切，音离。”《诗·邶风》：“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华(fū)：又《唐韵古音》：“亦音敷。”戒(jí)：《康熙字典》：“又叶纪力切，音亟。”哀(yī)：《康熙字典》：“叶于希切，音衣。”

二、释义

第一章

采薇采薇¹，薇亦作止²。曰归曰归，岁亦莫止³。靡室靡家⁴，玁狁之故⁵；不遑启居⁶，玁狁之故。

兴也。

注解：

薇：菜名。今名野豌豆苗，冬天发芽，春天二三月长大。亦：助词，含有“又”的意思。作：生出地也。止，语气词。莫：古“暮”字，晩。靡：无也。玁狁：北狄也。郑玄 笺：“ 北狄 ，今 匈奴 也。”秦汉时称“匈奴”或“胡”，隋唐称“突厥”。散居在今甘肃、陕西北部及内蒙西部。遑：暇。不遑：无暇，没有闲暇。启：跪也。居，坐也。古人席地而坐，跪则两膝着席，腰部伸直；坐则臀部和脚跟相触。

今译：采薇采薇，薇菜生出地来。说归说归，一年也快终了。没有室没有家，为了玁狁之故；没有闲暇坐下来，为了玁狁之故。

○朱熹曰：此遣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曰归曰归，则岁亦莫止矣。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启居者，非上之人故为是以苦我也。直以玁狁侵凌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盖叙其勤苦悲伤之情，而又风以义也。

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矣。

又曰：古者戍役，两期而还。今年春莫行，明年夏代者至。复留备秋至。过十一月而归。又明年中春至。春莫遣次戍者。每秋与冬初，两番戍者皆在疆圉。如今之防秋也。

第二章

采薇采薇，薇亦柔¹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²，载饥载渴³。我戍未定⁴，靡使归聘⁵。

兴也。

注解：

柔：始生而弱也。肥嫩。烈烈：忧貌。载：则也，又也。戍：遏也，舍也。守边也。定：止。使：使者。聘：问也。谓回家问安。

今译：采薇采薇，薇菜还柔嫩啊！说归说归，心里也担忧啊！忧心烈烈似火烧，又饥饿来又口渴。我戍边无定舍，没人回家问安。

○朱熹曰：言戍人念归期之远，而忧劳之甚。然戍事未已，则无人可使归而问其室家之安否也。

第三章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兴也。

注解：

刚：既成而刚也。坚硬，指薇菜茎叶渐老变硬。阳：十月也。周代自农历四月到十月，称为阳月。王事：特指朝聘、会盟、征伐等王朝大事。盬：息也。处：居也。孔：甚。疚：病也。非常难过；很痛苦。来：归也。

今译：采薇采薇，薇菜也坚硬起来。说归说归，一年也到了十月了。王事没有个止息，没有闲暇坐下来。我心担忧急出病来，我出征不归来？

第四章

彼尔维何¹？维常之华²。彼路斯何³？君子之车⁴。戎车既驾⁵，四牡业业⁶。岂敢定居⁷？一月三捷⁸。

兴也。

注解：

尔：华盛貌。三家诗作“薾”，花盛开的样子。维：是。维何：是什么。常：通“棠”，常棣也。木名。《注》关西棣树，子如樱桃，可食。路：戎车也。君子：谓将帅也。戎车：兵车也。业业：高大雄壮貌。岂敢：怎么敢。定：止也。捷：胜也。

今译：那盛开的是什么花？是棠棣之花。那路车是谁的？是君子的兵车。兵车驾驶起来，四匹雄马高大雄壮。怎么敢定居下来？一个月三次捷报。

○朱熹曰：彼尔然而盛者，常棣之华也。彼路车者，君子之车也。戎车既驾，而四牡盛矣，则何敢以定居乎。庶乎一月之闲，三战而三捷尔。

第五章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¹。君子所依²，小人所腓³。四牡翼翼⁴，象弭鱼服⁵。岂不日戒⁶，玁狁孔棘⁷。

赋也。

注解：

骙骙：强也。马行雄壮貌。依：犹乘也。腓：避也。覆庇，隐蔽。程子曰：腓，随动也。如足之腓，足动则随而动也。翼翼：行列整治之状。象弭：以象骨饰弓弰也。服，通“ 箙 ”，盛矢器也。用鱼皮做的箭袋。戒：警。警戒,戒备。棘：同“亟”，急也。

今译：驾着那四匹公马，四马威武雄壮。君子所赖以驾乘，小人所赖以庇护。四马行列整齐，象骨弓弰鱼皮箭袋。怎敢不每日戒备？玁狁来得十分紧急。

○朱熹曰：言戎车者，将帅之所依乘，戍役之所芘倚。且其行列整治，而器械精好如此。岂不日相警戒乎。玁狁之难甚急。诚不可以忘备也。

第六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¹。今我来思，雨雪霏霏²。行道迟迟³，载渴载饥。我心伤悲⁴，莫知我哀。

○赋也。

注解：

杨柳：蒲柳也。泛指柳树。依依：轻柔披拂貌。雨雪：下雪。霏霏：集貌。雪甚貌。行道：道路。俞樾 《群经平议》：“行道连文，行亦道也。”迟迟：长远也。缓慢。伤悲：悲伤。为了押韵。

今译：开始我去的时候，杨柳依依，今天我归来的时候，雨雪霏霏。归途长又远，又饥又渴，我心里的悲伤，没有人知道。

○朱熹曰：此章又设为役人，预自道其归时之事，以见其勤劳之什也。

程子曰：此皆极道其劳苦忧伤之情也。上能察其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矣。

范氏曰：予于采薇，见先王以人道使人。后世则牛羊而已矣。

三、赏析

先说主题和写作背景。

《毛诗序》认为：“《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车》以劳还，《杕杜》以勤归也。”《序》说文王遣戍役。据《逸周书·叙》云：“文王立，西距昆夷，北备玁狁，谋武以昭威怀，作《武称》。”

主题是文王遣戍役，周文王还在做西伯时，派遣南仲戍边并讨伐玁狁。玁狁就是后来的匈奴、突厥。一说是周宣王时，派遣南仲北伐玁狁。

《采薇》六章，章八句。

上三章同遣戍役，以薇为行期，而言“作止”、“柔止”、“刚止”，三者不同。则是应该分三批先后出发。按照薇菜的生长规律，则首章二月下旬遣，二章三月上旬遣，三章三月中旬遣矣。“曰归曰归”并且约好了归期。首章说“岁亦暮止”，时间定在岁暮。三章说“岁亦阳止”，时间定在农历十月。但是，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取决于什么击败玁狁。所以，二章说“心亦忧止。”表示担忧。这种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都是“玁狁之故。”一章说，因为玁狁，导致“靡室靡家”，导致“不遑启居。”也是因为玁狁，担心岁暮回不了家，所以二章说“忧心烈烈，载饥载渴。”因为“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戍守时间地点定不下来，所以没办法向家里问安。三章说“王事靡盬，不遑启处。”战事不息，所以“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意思跟二章差不多。

四、五章讲的是“师行，战则务捷，居则必戒。应首章玁狁之故。”此两章写出军容之壮，戒备之严，全篇气势为之一振。

六章言归来情景。响应二、三章的忧心。终于回家了。前四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既是写景，也是写情，写戍边时间之长。思念之情，不着一字而尽显。谢玄认为：“自是《诗》三百中最佳之句。”

后人模仿诗意的诗句很多。东坡谓退之“始去杏飞蜂，及归柳嘶蚻”，与《诗》意同。子建云，“昔我初迁，朱华未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又，“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王元长云，“昔往仓庚鸣，今来蟋蟀吟。”顔延年云，“昔辞秋未素，今也岁载华。”退之又居其后也。终是略逊。

《史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让国逃去，隐於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遂饿死首阳山。”说明采薇并不能果腹。

《左传》记载：文公十四年，冬，郑伯与公宴于棐。子家赋《鸿雁》。季文子曰：“寡君未免于此。”文子赋《四月》。子家赋《载驰》之四章。文子赋《采薇》之四章。郑伯拜。公答拜。

这里《采薇》的第四章被用在外交场合中。其余没写几章的，默认是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