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代表了哪种人?-孔乙己指什么人
他则象征着:
“在幻想中给自己营造与标榜出一个特定身份感,一个优越于旁人的角色,并将此想象中的身份感当作了真实的自己,并借此回避现实当中的真实处境的人”。
鲁迅的小说当中,孔乙己是个读书人不假,但是读书人这样的身份俨然只是一种外部的标识,而落魄的孔乙己则借用他来抵御自己在落魄之中已然被人瞧不起、嘲讽的真实处境,也即借此作为自己的一种隔离于外部现实的屏障了。
“上大人孔乙己”、“读书人的事,能算....XX?”、“多乎哉,不多也!”、“君子固穷、者也!” 这些略为有些下意识地刻意标识自身“读书人身份”的言谈话语,折射出了他有意于将自身与周遭寻常人等区分开来,以此营造自己特殊身份感的心理。
要知道,在古代的传统社会,以及彼时观念语境之中,读书人可就是等底层平面百姓截然不同的一种身份了的。是高出了的、更加优越的一种身份和地位了的。在一个当地封闭的小社会当中,他们往往不是什么“nobody”,而是某个有头有脸的“somebody”。在皇权与士绅共治天下的情形里,说他们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并不算太偏离事实。
这些种种都是彼时社会赋予“读书人”以特定身份的文化语境上的背景。总而言之,“读书人”与没有读书的人,地位与身份是有差别区别的。而孔乙己作为一个已然在现实处境当中落魄了的读书人,在遭受着周遭人嘲讽以及鄙夷时候会抬出来的属于他自己的标识。这里面有虚荣地标榜的成分,也有应对周遭人稀落而不得已地抵御嘲弄与回避由此产生的窘迫感,保护自己自尊心的成分。
时代大潮之下,曾经处境优渥的读书人遭逢了他们所无法理解也无法应对的变化与窘境。而落魄的读书人在身份上的优越性已经不被那些喝酒的短衣帮们尊重与买单了。取笑与嘲弄他则成为了转移自身卑微感所造成的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了。借此缓解着这种旧语境中身份地位上的差别造成的心理张力。况且,孔乙己也确实是不自知,不自知地固执于这些过时标榜,而忽略了自己真实处境上的落魄。他越加地坚持则越引发那些嘲弄的人的哄笑。可想而知这种窘迫。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孔乙己也是孤单的。而他却也希望有人能理解,理解他的特殊性(以及文化的意义)。便问侍酒小哥“你读过书吗?”“知道“回”字的四种写法...?”
中学时写这篇课文的时候我还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大学时期再读到这篇文章时,了解到鲁迅在其中所试图揭露出来的那些内容的时候,内心也是为此感到过一种羞恼的,一种自己的自恋、不自知被人戳穿的感觉。生长在一个其实周遭并没有太多很有文化人环境中的我,因为会有阅读看书的习惯,也曾被人当作与那些只懂得贪玩的粗俗的小孩不一样(因而处境也较为特殊)的看待。而且由于种种原因,我也确实会在一些方面有着社交适应上有着一些不如意、不顺心之处。总而言之也即由于你跟大家稍许不一样而不被理解,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常常却基于这些不理解而对你产生一种嘲弄。而此外,我当时也确实有着某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读书人、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微妙心态。当然这些心态则更多是借此来抵御着自己现实处境上的“不被理解、认可,不如意”所产生的窘迫自卑心理。
再后来在网上也看到不少朋友表示感觉自己有跟孔乙己相象过。读书人常常是容易因为自己的学识、才华而产生一种清高或自命不凡的心态的。而学识才华等精神世界层面的内容也确实是最容易、最便于被人们拿来用以自我营造出某些虚妄的身份感的。如果当事人心底存在着这种需求的话,这种幻想与意淫常常是不自觉间就被编织和脑补出来的——因为那是我们希望的、渴望看见的关于自己的理想形象。
但是这并不是说只有读书人会这么做,那些借助着美貌以及人们关于她美貌的趋逢、赞扬的女孩;那些掌握权势与财富,并且因此被周遭人过多服膺、顺从与迎合的人常常也都有过类似于那种自恋的膨胀与关于自己身份感的意淫。由于不自知或者否认真实自己所产生的自恋心理其实是格外普遍地存在的,许多自恋不自知的人通常都不尽然如《孔乙己》中所描绘的那样。
而孔乙己的特殊在于他的现实处境与条件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心中的自恋、自我幻想了。而且他的生活割裂与失衡了,而他也无力于缝合这一切,无力于缝合这一切却又要勉强艰难地试图掩盖与否认。而那些本身也同样卑微落魄的短衣帮们自然是没有意愿去配合孔乙己不合时宜的标榜,生活的沉重与单调使他们更乐于去在孔乙己身上看到笑话。而孔乙己对此毫无有效的应对。(因为他本身身处“知识文化”所构筑的囚牢与枷锁之中)而这些种种试图艰难掩饰已然暴露的窘况也就是喜剧性显现的地方。这既是孔乙己可笑之处,也是他的可怜之处。
或许这种窘迫与那些迟暮美人试图唤回曾经的迎合与倾慕时的努力,以及已然破产者或穷人试图打肿脸充胖子时以期维持想要营造的体面时的捉襟见肘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因为他们都同样难于接受真实的自己、试图掩盖真实的自己。而这种幻想与现实的难以缝合,试图掩盖却被不留情地戳穿,这种情形出现与现实生活中其实无比常见。而这想必就是孔乙己这个文学形象所试图像人们所暗示的。
在此需要明确说明落魄文人并不尽然都是孔乙己。历史上有着很多因为时运不济等原因而落魄的文人,他们有些安贫乐道,有些哪怕略微清高但是也还算尊重现实不沉浸虚妄的想象。有些则是确确实实地太有才华、志趣想法已然很大不同于现实而难以被周遭理解以及不屑于流俗。这些人身上是看不到孔乙己所呈现出的窘态的。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认为晚年落魄的曹雪芹是一个孔乙己。
关键的标志则在于“自恋、不自知所导致的脱离现实”这一点。比如有些网络上也还算出名的知识分子,他们并不落魄,但是却由于沉浸在想象世界当中,标榜自己所秉持的那一套方式、脱离了现实而引发了的在现实处境上存在隔阂与裂缝所产生的张力的现象。这里我讲的是我认为的许知远,虽然我部分赞同他对于当下社会现实的一些批判,但是总体而言他还是让我感觉有些许地那种“潜在地营造与标榜”的特征。因为他在重视某一方面时,将生活中许多细碎却真实的一面给割裂地看了,似乎那些活生生的内容是缺少价值的,而价值全系在他所推崇及秉持的“阳春白雪”之上。(当然他至少还是承认自己有困惑的地方的。这是好的)
在想象之中人们有时为自己营造出的是一种比较体面、美好、有才华、受人仰慕的形象,并借助这想象去艰难地规避着现实中种种落魄所必然会造成的难堪情绪。
一如望着自己映在湖面上的美丽倒影的那喀索斯,他们爱上了自己的倒影,这美丽倒影虽然也是确实基于自身的形象轮廓所形成,但却将并不好看的背影给隐匿掉了。故而他爱上的并非他最真实的自己,而是幻想中的形象。那喀索斯的神话后来被心理学家用来隐喻着自恋的心理,而那个故事中湖面映照出的美丽倒影则是象征着人们心中为自己所营造、幻象出的美好形象。——那些我们希望自己如此的美好形象!这个形象虽然也确实取材于我们身上的某些真实的品质或特长优势,但却无疑也屏蔽、隐匿了我们身上那些更加真实而不完美的部分。
而这其实就是为什么人们说其实自恋的人并不是真的接纳(真实的)自己的原因。接纳了不完美的真实自己后则相应不需要去在心底营造出如此不切实际的幻影了。——而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象时常也是人们在现实生活当中不时遭遇挫败与窘境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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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些我得补充一点不同于作者的看法。不得不说鲁迅剖析人性的冷峻犀利真的少有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他寥寥不多的文字所描绘的这么一个形象却是有着我们这么多人的侧影。然而他文字中隐含的些许夸张还是缺乏了一种对于可怜者的共情了——太过冷峻了一些。而孔乙己本身并不是坏人,他只是不自知。不自知与不愿承认现实的心理其实有着格外复杂的深层成因,比如他个人年幼时成长环境之中的情感照料方面的因素;被情感剥夺、自我剥夺过的孩子,在后来感受到身份感时也只能通过这种“别人眼中的形象”来感知获得他是何种的身份感。如此才难以简单地存在——做他真实的自己,而需要去借助于内化着的或者外界的目光作为一种支撑物,对此进行表达从而获得某种想要的自我感觉、角色感。除了偷书这种毛病,他并没有做多少过错去伤害别人。喜欢看人笑话的短衣帮其实有着更多值得批判之处。面对着讨要茴香豆的孩子,虽是困窘落魄但还是每人给了一颗,这里也许可以看出他的一些善良之处。而更多时候他本人则环境里周遭人恶意的受害者,因为这一点也使我不忍心去一味地苛责嘲笑。